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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士与女战士

李布布 孤岛与彩虹
2024-08-23


摄影:杨菲朵


17楼之上的夜空,并不晴朗,阴灰雾霭,看不清远处。楼下万家灯火,车水马龙。室内温暖似夏,开窗即是严寒刺骨。已在这城市停留了长长的一年。

 

这一年中,爱子出生,爱人创业,我也在入世的跌跌撞撞中重新学习与寻找链接点。几乎是成长中又一个巨大的动荡期,转折与改变来势凶猛。

 

不难发现,每隔几年,一旦沉溺于某种惯性与舒适之中,命运之手便会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向新的境地。有时是自我选择,更多的时候,像是被选中的那般。

 

不同于拉萨闭关式的生活方式。居在寺院里,每日独处、静坐、转经、读书、写作,与简食。杜绝聚会与社交,手机、网络也极少使用。安心做一个落伍的人,一段时间只完成一件事情。这种极度的封闭,最大程度地开启了我的内心。

 

冬日里,长时间沉默地跋涉在山间,只为去往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可抵达的远途寺院,去看望尼僧友人。有时会留宿在那里。清晨随她们早课,披着猩红色的斗篷,抱着长条经文,踏着下了一夜的雪,去往经堂。漫山一片白茫茫,站在屋顶上,远望山下人间。深呼吸一口气,喜乐与满足便会在心中蔓延开来,犹如孩童吃到糖果般的甜蜜。或许我的某一世,也曾是高山上的修行人,这种熟悉的印记渗入了今生的习气。

 

幸运能够在很年轻的时候,有过这样的生活经历。得以亲近一些觉者与隐世的独修者。这些赤裸、无所畏惧的灵魂,游荡在天地间,不为世事的标准与追逐所影响。

 

我曾非常确定,这是我想要的此生。

 

孩子的降临,把我带回了人世。

 

随着梦中穿红色袈裟的孩子,在人群中向我走来,把他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里。我带着他在雪天里,爬上了那座高山顶上的湖泊。坐在山间湿冷的石头上,轻声歌唱,一缕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投射在湖面上。我看到了关于前世今生的画面。

 

既然来到了道场,就不可以再讲借口。

 

如今,孩子的出生,把时间划成了无数的碎片。一个擅长独处、长时间用来写作的沉默者,转换为一个听不见的、手忙脚乱的新妈妈。我的内在里,隐士暂时退位,女战士登场。只有在深夜里,孩子和家人都睡去了,城市和星星也都沉寂了,不再被需要时,才能得以喘息。

 

即便蓬头垢面,困的睁不开眼,也是舍不得睡去的。想要好好坐下来,坐回写字台前,静静地陪自己一会儿。拿起手边一个月来断断续续没有看完的书,或者打开电脑想要写些什么,也是词不达意。这令我沮丧无比,有时会失声痛哭。

 

隐士与女战士不断地交替上场,他们都是我。我无法舍弃其中的一个,成为另一个。

 

忙碌与琐碎的日复一日,孩子在慢慢长大。时常感觉自己被掏空了。我是多么需要回到隐士里,来安抚自己这颗并不恋世的心,得以坚持得再久一些、再久一些。明知那些想要表达的,都是没有被熨帖的内在战争。当文字这颗止疼片,在某些时刻也开始失效时,我失去了降落点。大片的空白中,没有任何想要说出的。

 

城市里的生活,人们在谈论着车子、房子、股票、天气、孩子的入学、食品的安全、物质决定爱情的婚姻、第三者的疯狂,充满着种种的不安全。我成了一个失语的人。那些妥善的经验,不适用于我。而我也不打算伪装什么。地铁,咖啡馆、电影院,无不是低头埋在手机里的人们。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出行,一路专注于手机。大大眼睛的孩子乖乖地坐在一旁,四处看来看去。无聊后低下头,沉默着。越来越多的人们,开始攀比着去往更多的远方,展示着美食、日落、购物、以及闪亮的派对。失去营养的城市日常,无法喂养我。我开始怀疑生命把我带回到这里的意义。

 

正如我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个世界。一方是荒芜寂静的广袤,充满着张力与生命力。一方是极度繁华的人间天道,人们却虚弱的想要拥有更多更多。自小出家的僧人还了俗,却不知该如何安顿自己。生命的学识,落到世俗里,成了最无用的事。家财万贯的成功者,却每晚都要寻求心理咨助。这是个充斥着荒谬而矛盾的世界,我也时常感到被携裹在浪潮里拍打着。

 

也许,我就是要在这两个世界之间跋涉的人。每当想要逃走,转身离去,或是寻求某种引领、解读、与救赎,总会有一种声音在最后的关头,提醒着我,转过身来,放弃捷径。没有什么捷径,任何人都带不来救赎。佛陀在两千五百年前,就已经为我们留下了心法。“成为你自己的引导者”。所有的一切,都不过是生命要走的路而已。就如黑暗与光明,也从未停止过反反复复。

 

就这样吧。没有失望,也没有泄气。因为明白无常。

 

用心陪伴孩子长大,携带他一起上路。虽然已成为人母,也依然会有困惑,依然需要成长。需要在不断的出世与入世之间,学习自在转换。

 

问题,不会一直是问题,会得到解答。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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